杨明

  秋风伸出手将满山遍野的枫叶抽打得面红耳赤时，石田山岗上的毛栗笑开了嘴，露出一排褐色的牙齿，有的毛栗笑得太猛，牙床蹦出来落满一地。湿漉漉的土地上横七竖八躺着毛栗子，它们将脸贴在温暖的大地上，像婴儿睡在床上，一肚子的满足与惬意。

  毛栗算是板栗的一种，身材矮小，一个树蔸要生出四五个枝干，像一把把撑开了的绿伞。它枝干纤瘦，一副发育不良的样子；叶子只有两指宽，周边有尖尖的锯齿。如果把毛栗树比作幼女，板栗树就是青年了，它伟岸的身段叫毛栗树望尘莫及。而权栗树则是中年的汉子，高高在上不可一世。毛栗果最大的也只有中指大，石田人称其为“珍珠栗”；板栗果有拇指大小，权栗果比板栗果更大。每个权栗果球只有一粒果子，溜圆溜圆的像个大胖子。毛栗果球里一般有三粒果子，两边的是半圆形，都拼了命往中间挤，挤得中间的果子扁扁的。

  儿时住我家对门的任哥总能拿捏着时令的七寸，他望一眼满山的秋色，对我说：到山上捡毛栗去。刚跟父母到农村的我还分不清毛栗为何物，就背上小背篓跟他上山了。秋色始浓栗叶泛黄时，两只小背篓穿行在树丛中摇晃着一路秋色，踩着厚厚的落叶让它“吱吱呀呀”地哼唱。

  毛栗树喜欢向阳，一般不和比它高的树长在一起。我们见过最矮的毛栗树，一尺高时就挂起毛茸茸的果球，在风里荡呀荡。采摘毛栗无需用竹杆敲打，它更像一个熟识的小伙伴，我伸手一捞就乖乖地扑过来。捡毛栗时，有的熟透了，一脸笑意露出褐色门牙，有的早己裂开嘴掉到地上去了，我们只管捡。没有裂嘴的毛栗球，身上的刺很硬，会蜇人，一不小心被它蜇到了，就火辣辣地痒。

  碰到它们，我们也有法子对付：从背篓里拿出剪刀把毛栗球剪下，背回家在箩筐里捂几天，有的自然就开裂了，没有开口的那些果球上的毛刺也会萎缩，变得不蜇人，家乡人称这种方法叫“文呷”。也可以“武呷”，就地取材，踩上去用鞋底一扭一滑，毛栗球自然就开口了；或者用柴刀一拍，毛栗一下就钻出来晒太阳了。毛栗树浑身是宝，蜇人的毛栗球可以捆好扎在放腊肉和猪血丸子的竹笼口，以防老鼠偷吃；毛栗球晒干了是上好的柴火，毛栗树材质坚硬，是烧炭的理想材料。

  老鼠也爱毛栗。有一次，我正在地上捡毛栗，一只老鼠溜过来，刁着一粒毛栗就走，我好奇尾随，发现不远处的毛栗树下就有个老鼠洞。我捡根松枝一戳，再掀开那层松土，竟发现老鼠在洞里堆了一堆个头大大的毛栗。我二话不说，只管用双手拿起毛栗往背篓里放。我正得意时，被一只手抓住了，一看却是任哥。

  “干吗呢？这是老鼠盘的冬粮，你想饿死它啊？”任哥从自己的背篓里抓出一把毛栗，放在老鼠洞口，然后和我下山了。

  母亲看我捡了这么多毛栗回来，好高兴。一家子围拢将毛栗壳子去掉，扒落一层毛茸茸的皮，毛栗就袒露出金黄亮丽的身子了。母亲将它们拌到米里煮熟，就成“毛栗米饭”了，甜甜的糯糯的，味道真好，不用菜我也能吃几碗呢。

  明代诗人吴宽讲究栗子的食用方法，也喜欢用毛栗和米一起煮粥。他在《煮栗粥》中写道：“腰痛人言食栗强，齿牙谁信栗尤妨。慢熬细切和新米，即是前人栗粥方。”字里行间反映了诗人对毛栗粥的钟爱，也道出了毛栗粥能补肾气、益腰脚的功效。母亲说，宋代文学家苏辙晚年得了腰腿痛的毛病，一直治不好。后来，一位山翁授他一秘方，每天早晨用鲜毛栗十颗捣碎煎汤饮，连服半月。苏辙食后果然灵验，不禁赋诗曰：“老去自添腰脚病，与翁服栗旧传方。来客为说晨兴晚，三咽徐收白玉浆。”诗中道出了毛栗的食疗功效。

  毛栗还可以炒着吃，先用菜刀将毛栗砍开一道缝，炒起来才不会爆得满地都是。母亲将炒香的毛栗挂在房梁上，用尼龙袋子扎好口子，满屋子都充满着毛栗香。母亲每天只用小竹筒量一筒给我们吃，她说：“好东西要计划着吃，才能把日子吃香、把记忆延长。”